第52章 第 52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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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第 52 章
漫天黃土, 幾輛囚車，晃晃蕩蕩的一行人，皆是送去流放需要關押的囚犯。
差役們的揮舞手中的鞭子, 幾聲刺耳的鞭痕, 敲擊在黃泥，留下一道道深坑。
“快走，別磨蹭。”
幾名差役兇神惡煞, 揮舞手中的皮鞭，催著前面和身後的囚犯走快點, 要是有人掉下，不免幾根皮鞭子伺候。
一下又一下。
囚犯們宛如鵪鶉, 不敢吱聲, 踉蹌著步伐, 佝僂後背，徒步往前走, 這時徒步走的犯人不免羨慕起關押在囚車裏的犯人。
哪怕關押在囚車, 吃喝拉撒都在裏頭。
比他們像個牲口，被差役趕著一路往前走好。
陸夫人就是其中一個，她混跡在犯人之間, 蓬頭垢面, 唇角幹裂, 全然沒有之前在陸府般的神氣。
她走得稍微慢些，身後的差役一個揮鞭而來, 躲避不及時，身後傳來火辣辣的疼痛。
她踉蹌摔在地上, 卷起黃土，卻顧不上膝蓋的疼痛, 慌裏慌張地爬起來，生怕身後的鞭子，再次襲來。
陸夫人蹣跚，耳畔嗡嗡，混進了人群，將身影藏起來，這樣也能躲避差役不順心的鞭子。
曾幾何時，她何曾狼狽到如今。
陸夫人想到沈崖，想到面容有疤痕的男人，在被流放的前幾晚來找她。
“我以前不明白，為何娘親認不出自己兒子的面容，縱容他人替代我的身份，後來我回來，才知道，原來不是認不出來，而是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兒子。”
“你的兒子早死，為了穩固地位，你收養我，人前做盡了母親的慈愛，後來知曉我被綁架，你哪怕知道被換回來不是我，也照樣能當慈母。”
面對沈崖的控訴，陸夫人也不裝了，想著賀柔巽會幫她離開大牢，毫不避諱在他面前說：“你只是我的棋子，疼愛你，也不過是穩固地位，避免外頭的流言蜚語，將偌大的陸家家業交給別的妾室所生的兒子。”
沈崖深深地望著她，“你可後悔過。”
陸夫人大笑：“我不後悔。”
“我原以為你會後悔，那我便告訴你一個秘密，但你不後悔，我也無可奉告。”
沈崖目露失望，轉身便走，留下陸夫人在牢房不明所以，冷聲質問：“你想說什麽？”
“你真的以為你的兒子死了嗎？”
沈崖側身凝神望向她，猙獰的傷疤在陰暗的囚牢裏，似乎淡了不少。
恍惚間，竟跟陸乘雪有七分相似。
不對，還是有點不相似，眉眼深邃，銳利的眼眸，看得太熟悉。
陸夫人一時之間，想不出在哪裏見過。
沈崖嘲諷地上揚唇角，意味深長地問她，“你覺得這個世上真的有長相相似的人，恰好能扮演你的兒子嗎？”
他撂下此話，甩袖而走，徒留陸夫人呆若木雞，喃喃自語，“不可能，不可能，難道是她？”
“不——”陸夫人努力爬到牢房，出聲尖叫，想要從沈崖的嘴裏聽到當年往事。
可她只能眼睜睜望著沈崖越走越遠，走進了深夜。
當夜，她昏迷不醒，再次醒來已經送到流放之地，從而知曉，賀柔巽放棄自己。
而她一旦被流放，若是中間出了岔子，賀柔巽更是無後顧之憂。
陸夫人頹廢不止，一夜發白，猶如將死之人，心裏默念，也許沈崖是故意說的那句話。
可若是出生的孩子沒死透呢？
陸夫人分明記得生產當日，陸乘書的生母還是她身邊的婢女，也一同在場。
倘若孩子當年真的沒死，那，不對不對……
陸夫人陷入懷疑，一路上也失去鬥志，跟隨著囚犯一並去往流放之路，到了傍晚，他們來到一處黃土坡歇息。
深夜時分，有一夥乞丐路過此地，許是乞丐們餓壞了，膽敢沖過來搶走糧食。
陸夫人跟其他囚犯關押在一起，蜷縮地看著差役們如何趕走一群乞丐。
倏然有個面黃肌瘦的乞丐，被抽得半死不活，滾到他們這邊，所有人齊聲驚呼，全都往後一靠。
陸夫人火眼金睛盯上乞丐袖子裏藏的半枚印章，忽明忽暗的夜色中，心中染上一團火。
她毫不畏懼地沖上前，趁著乞丐揍得哀嚎不已，抱頭痛哭時，搶走了半枚印章，趁著夜色再細細摩挲。
陸夫人雙眼泛光，對著躺在地上的乞丐道：“這印章你哪裏來的？”
見差役走來，陸夫人將半塊印章塞回他的衣袖，並且在乞丐耳邊道：“拿印章去京州，去燕國公府，記住掌心三顆痣，往後榮華富貴皆是你的。”
陸夫人撂下這句話，趁著差役走來揮鞭的剎那，踉蹌地跑回去。
乞丐尚且不明白她的意思，那枚半枚印章是他從其他乞丐身上換來的，據說是個死人身上的，殘缺又不值錢。
他剛閃過這個念頭，差役便狂怒地跑來，一鞭子惡狠狠地抽在身上。
“啊啊啊……”
陸夫人擠在人群的角落，眼底是乞丐被揍得半死不活的一幕，唇角忍不住上揚。
“千萬別死，最好活著給賀柔巽添堵。”
她不好過，賀柔巽也別想好過。
陸夫人眼底閃過陰狠，攥緊了沾滿汙垢的衣袖，迫不及待看到賀柔巽驚慌失色的一幕。
-
燕國公府。
燕國公爺終於醒了過來，賀柔巽一早在跟前伺候，舀動了白瓷勺子，露出溫柔的一笑。
“國公爺，你醒了喝點藥，身子骨也好些。”她輕柔地舀動勺子，抵在幹裂的唇邊。
燕國公還未醒來，語氣虛弱，“阿瓊。”
賀柔巽面不改色，溫柔地笑道：“我是柔巽，國公爺生病了，都忘記我是誰。”
燕仁局促，萬幸在病中，只能尷尬地咳嗽一聲，隨後過問起燕槐寧的事。
賀柔巽嗔怪：“國公爺醒來就問槐寧，也不過問一下歸家的槐安。”
燕國公一楞，隨即想起後，才順嘴說了一句。
“槐寧才多大，況且槐安平安無事歸家，想必有你護著，也理當沒事。”
賀柔巽幾乎都捏不住勺子，好一句理當沒事，輕飄飄幾句，將他的苦難隨口一說。
她強忍怒火，溫聲道：“國公爺說得對，如今槐安以世子的身份進了朝堂，他的一切都是代表燕國公府的顏面，妾身也不知，他一人能否在朝中站穩腳跟。”
賀柔巽柔聲說，燕國公本來皺眉，聽聞後道：“他如今是世子，一舉一動都不可輕舉妄動，至於朝中，我會安排親信幫他立足。”
“妾身先替槐安謝謝國公爺。”
賀柔巽為他餵藥，大約一炷香的工夫，才從廂房走出來。
許是待久了，衣裳都染著藥材的苦味，賀柔巽面上的溫柔一下子淡了幾分。
許嬤嬤從游廊的另一側走來，攙扶著她臂彎，輕聲地道：“夫人，國公爺醒來得了，那些藥還要煎熬嗎？”
“少熬點，他還有點用。”
賀柔巽想到若不是看在他還有幾分用處，何苦受他的氣。
她越想越不是滋味，許嬤嬤則是低聲道：“我聽侍候世子身邊的人說，世子爺私底下說想回青雲城。”
“他想回青雲城？”本就在燕國公那頭受氣，又聽到燕槐安還在念念不忘那個女人。
賀柔巽心底生出無名火，想起之前收到的信函，便去了燕槐安的院子，做足了母親的姿態，噓寒問暖後，又不經意間說出：“沒想到當年頂替你身份的男人，竟然有朝一日回到了青雲城，絲毫不嫌棄你娶的妻子，依舊把她當作陸家的少夫人，甚至為了她還舉家搬遷，去了寧州城，如今她也有了身孕，倒也算是一段佳話。”
燕槐安坐在下方的鑲玉梳背扶手椅，一身的病氣難掩，可君子之風的風度，令人見之難忘。
這樣的男人，在許嬤嬤遞來藥湯，正想要小呷幾口，猛然聽到坐在上方紫玉珊瑚屏榻的賀柔巽，說出這句話。
一時之間，他修長如白玉的手指捏緊了白瓷湯勺，面色溫和，輕聲地說：“母親，你在說笑嗎？”
賀柔巽疑慮地望著他，“娘為何要騙你，我知道你一顆赤子之心，可人家也不能一直等你，如今她有了身孕，也算是她的福氣，說起來，我也很想抱孫子。”
她一番輕描淡寫的話，猶如一把尖刀猛地紮進心扉，都握不住湯藥。
為何？
她是騙自己的嗎？
燕槐安迫不及待想要去見宋遠杳，想知道是不是假的，高坐在紫玉珊瑚屏榻上的宋柔巽，看穿他的想法，唇角勾起，溫柔地道：“你不信為娘嗎？那明日你可以親自去看一眼。”
宋柔巽的笑容透著篤定，也帶著幾分惡意，俯瞰坐在底下的燕槐安。
她想看到燕槐安親自看到那一幕，還能一直惦記那個女人嗎？
-
寧州城內。
宋遠杳深陷陸乘書的質問，而沈崖好火上澆油，銳利的目光蘊含著怒氣。
“她是你的嫂嫂。”
“你不必一而再三說，就算她真的是我的嫂嫂，那又如何。”
陸乘書冰冷的眼眸，充滿勢在必得，哪怕他再怎麽厭惡“嫂嫂”的稱謂。
但他仍舊維持表面的平靜，抽出腰間的佩劍，殺氣騰騰，卻面無表情對上宋遠杳蒼白的臉。
“我帶你走。”
“你敢！”
宋遠杳都沒有吱聲，正想著找理由回絕，沈崖卻陡然開口，憤怒地站在她的面前，猶如一堵墻，護在跟前。
她張了張唇，看到陸乘書臉色戾氣加重，生怕沈崖會受傷，推開沈崖，並且擋在他的面前。
“陸乘書，我們需要聊聊。”
她想跟陸乘書說清楚，奈何他冷眸一直凝望，宋遠杳擋住沈崖前進的臂彎。
滿心憤怒，燃燒了僅存的理智。
他不覆穩重，冷聲質問她：“你要護住他？”
“夠了，陸乘書。”宋遠杳呵斥一頓。
身後的沈崖卻不合時宜地用嘶啞的嗓音道：“夫人，是他擅闖你的閨房，他理虧在先，況且孩子一事，本就是我的。”
“你——”宋遠杳意識他的話不對，側身想要命令不準說。
沈崖卻抿唇，銳利的眉眼耷下，她囂張的氣焰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陸乘書冷眸掃視他們，見他們“眉來眼去”，低沈的嗓音透著徹骨寒意。
“你在騙我。”
陸乘書生怕自己再留下來，真的會殺了眼前兩人，扼住強烈的殺意，當著他們的面前，將屏風斬斷，一分為二，碎屑爭先恐後落在地面。
他隨後甩袖而去，竭力不讓自己回頭，雙目越發平靜，四面的風聲淩厲，在耳畔呼嘯。
倏然一道道風聲，猶如雲鶴掠在耳邊，夾雜嬌俏的女聲，令他皺眉回頭。
赫然見到，游廊下，紅裳襦裙的宋遠杳，面露怒意地小跑過來，走動間，瑩白的赤足隱隱約約在裙裾露出，竟是赤足跑來。
而且她還懷有身孕。
陸乘書不假思索飛快來到她的跟前，還未說話，宋遠杳一巴掌打過來。
他沒有躲閃，任其打了過來。
她的力道很輕，鞋子都顧不上穿好，還懷有身孕，就為了追他。
陸乘書的怒氣，消弭在心中。
宋遠杳雙目含著怒氣，忍著小腹隱約傳來的疼痛，冷聲道：“我說了，聽我解釋。”
他動不動生氣。
真當她是好惹的。
宋遠杳收回手，而陸乘書垂眸望著她，似乎已經平靜下來，低聲道：“好，我們換地方說。”面無表情地瞥了追上來的沈崖。
陸乘書毫不猶豫地摟住宋遠杳腰，帶她折返離去。
不遠處的沈崖，親眼見到宋遠杳被帶走，心底產生濃烈的不甘心。
明明他已經竭盡全力，為何夫人還是要看著他。
沈崖捏緊手中拎著的繡花鞋，胸口郁積的怒火，令他承受不住地吐了一口血，身子倚靠門檻，匆匆忙忙從衣袖裏翻出藥瓶，著急忙慌地吞了幾粒藥下去。
路過的紫晚撞見這一幕，驚惶失措地走上前，要攙扶沈崖起身，卻被他揮手攔下。
“晚上備夫人愛吃的酸蘿和蜜炙鳩子，記住準備烏梅湯，她最愛喝了。”
沈崖踉踉蹌蹌撐著門，緩緩起身，嘶啞的嗓音，流露幾分脆弱，“對了，我的嗓子，還很難聽嗎？”
他銳利的眸子不覆兇狠，用力攥緊了手，見到紫晚不由自主捂著唇。
沈崖擺擺手道：“我的嗓子應該還是難聽，一點都討不了夫人的歡喜。”
“記住今日發生的種種，都不要告訴夫人。”
沈崖高大的影子拖著往前走，像只游離世間的孤魂野鬼，看得紫晚心頭一慌。
-
一路上，陸乘書怕她惹人非議，攜她從沈家後門走，也沒有遇到旁人。
陸乘書知道她赤足，攔腰抱起，不讓沾地。
片刻之間，他們來到一座荒涼的寺廟，四面雜草叢生，枝條葳蕤纏住屋門，遠遠望去，像是無人看管。
可隨著進去，便能見到供奉的佛像一塵不染，佛前還供奉果肉，看樣子應是有人打理。
宋遠杳環顧一周，還未掃視清楚，卻感受身子一空。
原來是陸乘書撕下衣袖，供她站著。
宋遠杳這才想起沒有穿鞋，一雙赤足局促地藏在裙裾，“你怎麽知道這間寺廟？”
“我也是現在誤打誤撞才知道的。”
陸乘書面無表情，之前的火氣早已消弭殆盡，望著眼前宋遠杳白皙的面容，下顎都有了圓潤，往下看豐腴的胸口，令他目光一頓。
隨後他溫涼的掌心，落在宋遠杳的小腹上，低聲道：“我也算是歪打正著，正好你當著菩薩的面，跟我說清楚，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。”
陸乘書恢覆清明，之前懷疑的困惑連成珠子串起來。
他在想，若是宋遠杳懷的是他的孩子，該怎麽辦？
陸乘書心中甚為古怪，掌心也不敢用力，只能輕輕撫摸。
宋遠杳尚未察覺他心中所念，反而聽完他的話，環顧一周，見高高在上的佛祖垂眸，恍若在註視信徒。
她心中生出畏懼，扯著陸乘書的衣袖道，“要不要換個地方說。”
“你不敢在佛像面前說？”
陸乘書眉眼生出戾氣，忽然在想，她遮遮掩掩是不是想說孩子是沈崖。
宋遠杳當然不是，只是畏懼佛像，又認為在佛祖面前說孩子是誰的，頗為怪異，正想解釋，卻聽到陸乘書語氣陡然冰冷地道：“不行。”
宋遠杳茫然望著他，卻見他好似想通何事，面容嚴肅，語氣冷靜道：“以後無論你小腹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，我都是孩子他爹。”
陸乘書面無表情，做出退步，雙手扼住她的腕骨，冷靜自持道。
“若是以後你怕我們有孩子，會對他不好，我可以喝下避不育的湯藥。”
“我只有這一個孩子。”
陸乘書眉目舒展，面無表情的面容下，不知經歷多少內心爭鬥。
“……”
宋遠杳想，也許都不用告訴他孩子他爹是誰了。
恰逢此時，空無一人的寺廟內，有人從西南小門走來。
來人是個胡子拉碴，剃發的和尚，說是和尚，光禿禿的腦殼上卻沒有結疤。
陸乘書一瞧見他，將宋遠杳護住身後，冷若冰霜。
來人卻一點都不畏懼，斜瞥了他們一眼，語重心長地道：“你們放心，我是過來人，不會揭穿你們偷情的事情。”
“我們沒有偷情，你假和尚別胡說八道。”
宋遠杳語氣不善，看他竟然將供奉佛祖的果肉，拿起就啃，不由瞪大雙眼，目露不滿。
誰知他聽到這句話，仰天大笑，一雙精光的眼眸落在陸乘書護在她身前的手臂。
宋遠杳羞惱，像是被揭穿，臉皮漲紅，想要欲蓋彌彰，陸乘書卻搶先一步開口。
“你聽到了多少話？”
“你們別大驚小怪，想當年，我跟我大嫂還在寺廟裏偷情被抓，都沒有怕過。”
他說得直白，啃完最後一口果肉，看向神色緊繃的宋遠杳，不免笑道：“你慌什麽？”
“誰慌了，倒是你，你跟你大嫂偷情，簡直……”
她想到自己曾經勾搭陸乘書，而且兩人還是叔嫂關系。
宋遠杳頓時不說話，餘光也瞄到陸乘書瞥來的目光，四目相對。
宋遠杳惱羞成怒，想掐他的腕骨的皮肉，誰知都是骨骼，郁悶收回手。
“……”
陸乘書收回目光，看向吊兒郎當的男人，低沈的嗓音，不怒自威，“那你怎麽在這間寺廟？你大嫂呢？”
男人仰起頭大笑了幾下，在宋遠杳以為他是不是瘋子時。
他終於停下笑聲，目光幽幽地看向他們兩個人，眼中似乎有懷念之色。
“我兄長娶了我喜歡的人，成為我大嫂。”
“我一時之間氣不過，然後重新勾搭與她在一起，遂被發現，我們相約在這間寺廟見面私奔，可我趕來的是她上吊自縊的一幕。”
“原來是我兄長發現，偷偷跟上來，然後打死了嫂嫂，遂裝成上吊的一幕，我知道後，縱火燒死兄長，後來自知罪孽深重，想在寺廟一起自縊，可人沒死成，成了孤魂野鬼，守著這間破廟。”
男人想起往事，搖頭晃腦，一雙精光的眼眸，像是看穿他們的關系，語氣懷念地道：“所以說，人不能做錯事，畢竟天理昭彰。”
宋遠杳懷疑他是不是在暗示他們的關系，冷哼一聲，吸引了男人的目光。
“不是你無能？眼睜睜看著喜歡的姑娘嫁給別人，甚至還害她慘死。”
男人一楞，爽朗大笑，“你說得對，我確實是個無能之人。”
宋遠杳不禁得意，可男人卻眸光掃在陸乘書身上，話鋒一轉，“你是無能的人嗎？”
她蹙眉，“你在胡說八道什麽鬼話？”
“我在問他，他願不願意膽子大一回，帶你私奔，看你們穿著，不是尋常百姓，聽你們對話，你們關系應當篤深，今日正巧來我這間寺廟，聽我的廢話，豈不是緣分。”
嚴旭語氣上揚，並不認為攛掇兩個年紀輕輕的男女私奔，是為不齒。
原本一直緘默的陸乘書，緩緩開口：“她是我的，為何要私奔。”
“你無能為力，與人私奔，害其性命，如今蠱惑他人。與其說你是個假和尚，倒不如說是剛愎自負的庸人。”
陸乘書轉手握住她的腕骨，冰冷的觸感，似乎能將人溺死在溪水的寒意中，可他又鄭重其事，面無表情對著高高在上的佛祖道。
“我陸乘書在佛祖面前發誓，倘若我無能愧對宋元杳，死無葬身之地。”
宋遠杳手腕被扼住，來不及阻止他發誓，急得焦頭爛額。
嚴旭精明的目光，卻落在她的身上，咄咄逼人道：“他為你發誓，那你呢？”
“你難道要眼睜睜看他一個人在佛祖面前發誓，你卻不敢？”嚴旭少了幾分溫和，壓迫的語氣，令宋遠杳極為不滿，正想開口。
陸乘書握緊宋遠杳的腕骨，語氣平靜如飄蕩在翠色湖面的浮萍。
“她不需要。”
“你不敢。”
“舍不得。”陸乘書攥緊宋遠杳細膩的腕骨，平靜的語氣，透著從容地，在說完這句話。
他側身斜瞥了宋遠杳。
在這破敗的寺廟。
在這無禮的假和尚面前。
她的心裏，恍若裝了木魚，不安地敲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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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天黃土, 幾輛囚車，晃晃蕩蕩的一行人，皆是送去流放需要關押的囚犯。
差役們的揮舞手中的鞭子, 幾聲刺耳的鞭痕, 敲擊在黃泥，留下一道道深坑。
“快走，別磨蹭。”
幾名差役兇神惡煞, 揮舞手中的皮鞭，催著前面和身後的囚犯走快點, 要是有人掉下，不免幾根皮鞭子伺候。
一下又一下。
囚犯們宛如鵪鶉, 不敢吱聲, 踉蹌著步伐, 佝僂後背，徒步往前走, 這時徒步走的犯人不免羨慕起關押在囚車裏的犯人。
哪怕關押在囚車, 吃喝拉撒都在裏頭。
比他們像個牲口，被差役趕著一路往前走好。
陸夫人就是其中一個，她混跡在犯人之間, 蓬頭垢面, 唇角幹裂, 全然沒有之前在陸府般的神氣。
她走得稍微慢些，身後的差役一個揮鞭而來, 躲避不及時，身後傳來火辣辣的疼痛。
她踉蹌摔在地上, 卷起黃土，卻顧不上膝蓋的疼痛, 慌裏慌張地爬起來，生怕身後的鞭子，再次襲來。
陸夫人蹣跚，耳畔嗡嗡，混進了人群，將身影藏起來，這樣也能躲避差役不順心的鞭子。
曾幾何時，她何曾狼狽到如今。
陸夫人想到沈崖，想到面容有疤痕的男人，在被流放的前幾晚來找她。
“我以前不明白，為何娘親認不出自己兒子的面容，縱容他人替代我的身份，後來我回來，才知道，原來不是認不出來，而是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兒子。”
“你的兒子早死，為了穩固地位，你收養我，人前做盡了母親的慈愛，後來知曉我被綁架，你哪怕知道被換回來不是我，也照樣能當慈母。”
面對沈崖的控訴，陸夫人也不裝了，想著賀柔巽會幫她離開大牢，毫不避諱在他面前說：“你只是我的棋子，疼愛你，也不過是穩固地位，避免外頭的流言蜚語，將偌大的陸家家業交給別的妾室所生的兒子。”
沈崖深深地望著她，“你可後悔過。”
陸夫人大笑：“我不後悔。”
“我原以為你會後悔，那我便告訴你一個秘密，但你不後悔，我也無可奉告。”
沈崖目露失望，轉身便走，留下陸夫人在牢房不明所以，冷聲質問：“你想說什麽？”
“你真的以為你的兒子死了嗎？”
沈崖側身凝神望向她，猙獰的傷疤在陰暗的囚牢裏，似乎淡了不少。
恍惚間，竟跟陸乘雪有七分相似。
不對，還是有點不相似，眉眼深邃，銳利的眼眸，看得太熟悉。
陸夫人一時之間，想不出在哪裏見過。
沈崖嘲諷地上揚唇角，意味深長地問她，“你覺得這個世上真的有長相相似的人，恰好能扮演你的兒子嗎？”
他撂下此話，甩袖而走，徒留陸夫人呆若木雞，喃喃自語，“不可能，不可能，難道是她？”
“不——”陸夫人努力爬到牢房，出聲尖叫，想要從沈崖的嘴裏聽到當年往事。
可她只能眼睜睜望著沈崖越走越遠，走進了深夜。
當夜，她昏迷不醒，再次醒來已經送到流放之地，從而知曉，賀柔巽放棄自己。
而她一旦被流放，若是中間出了岔子，賀柔巽更是無後顧之憂。
陸夫人頹廢不止，一夜發白，猶如將死之人，心裏默念，也許沈崖是故意說的那句話。
可若是出生的孩子沒死透呢？
陸夫人分明記得生產當日，陸乘書的生母還是她身邊的婢女，也一同在場。
倘若孩子當年真的沒死，那，不對不對……
陸夫人陷入懷疑，一路上也失去鬥志，跟隨著囚犯一並去往流放之路，到了傍晚，他們來到一處黃土坡歇息。
深夜時分，有一夥乞丐路過此地，許是乞丐們餓壞了，膽敢沖過來搶走糧食。
陸夫人跟其他囚犯關押在一起，蜷縮地看著差役們如何趕走一群乞丐。
倏然有個面黃肌瘦的乞丐，被抽得半死不活，滾到他們這邊，所有人齊聲驚呼，全都往後一靠。
陸夫人火眼金睛盯上乞丐袖子裏藏的半枚印章，忽明忽暗的夜色中，心中染上一團火。
她毫不畏懼地沖上前，趁著乞丐揍得哀嚎不已，抱頭痛哭時，搶走了半枚印章，趁著夜色再細細摩挲。
陸夫人雙眼泛光，對著躺在地上的乞丐道：“這印章你哪裏來的？”
見差役走來，陸夫人將半塊印章塞回他的衣袖，並且在乞丐耳邊道：“拿印章去京州，去燕國公府，記住掌心三顆痣，往後榮華富貴皆是你的。”
陸夫人撂下這句話，趁著差役走來揮鞭的剎那，踉蹌地跑回去。
乞丐尚且不明白她的意思，那枚半枚印章是他從其他乞丐身上換來的，據說是個死人身上的，殘缺又不值錢。
他剛閃過這個念頭，差役便狂怒地跑來，一鞭子惡狠狠地抽在身上。
“啊啊啊……”
陸夫人擠在人群的角落，眼底是乞丐被揍得半死不活的一幕，唇角忍不住上揚。
“千萬別死，最好活著給賀柔巽添堵。”
她不好過，賀柔巽也別想好過。
陸夫人眼底閃過陰狠，攥緊了沾滿汙垢的衣袖，迫不及待看到賀柔巽驚慌失色的一幕。
-
燕國公府。
燕國公爺終於醒了過來，賀柔巽一早在跟前伺候，舀動了白瓷勺子，露出溫柔的一笑。
“國公爺，你醒了喝點藥，身子骨也好些。”她輕柔地舀動勺子，抵在幹裂的唇邊。
燕國公還未醒來，語氣虛弱，“阿瓊。”
賀柔巽面不改色，溫柔地笑道：“我是柔巽，國公爺生病了，都忘記我是誰。”
燕仁局促，萬幸在病中，只能尷尬地咳嗽一聲，隨後過問起燕槐寧的事。
賀柔巽嗔怪：“國公爺醒來就問槐寧，也不過問一下歸家的槐安。”
燕國公一楞，隨即想起後，才順嘴說了一句。
“槐寧才多大，況且槐安平安無事歸家，想必有你護著，也理當沒事。”
賀柔巽幾乎都捏不住勺子，好一句理當沒事，輕飄飄幾句，將他的苦難隨口一說。
她強忍怒火，溫聲道：“國公爺說得對，如今槐安以世子的身份進了朝堂，他的一切都是代表燕國公府的顏面，妾身也不知，他一人能否在朝中站穩腳跟。”
賀柔巽柔聲說，燕國公本來皺眉，聽聞後道：“他如今是世子，一舉一動都不可輕舉妄動，至於朝中，我會安排親信幫他立足。”
“妾身先替槐安謝謝國公爺。”
賀柔巽為他餵藥，大約一炷香的工夫，才從廂房走出來。
許是待久了，衣裳都染著藥材的苦味，賀柔巽面上的溫柔一下子淡了幾分。
許嬤嬤從游廊的另一側走來，攙扶著她臂彎，輕聲地道：“夫人，國公爺醒來得了，那些藥還要煎熬嗎？”
“少熬點，他還有點用。”
賀柔巽想到若不是看在他還有幾分用處，何苦受他的氣。
她越想越不是滋味，許嬤嬤則是低聲道：“我聽侍候世子身邊的人說，世子爺私底下說想回青雲城。”
“他想回青雲城？”本就在燕國公那頭受氣，又聽到燕槐安還在念念不忘那個女人。
賀柔巽心底生出無名火，想起之前收到的信函，便去了燕槐安的院子，做足了母親的姿態，噓寒問暖後，又不經意間說出：“沒想到當年頂替你身份的男人，竟然有朝一日回到了青雲城，絲毫不嫌棄你娶的妻子，依舊把她當作陸家的少夫人，甚至為了她還舉家搬遷，去了寧州城，如今她也有了身孕，倒也算是一段佳話。”
燕槐安坐在下方的鑲玉梳背扶手椅，一身的病氣難掩，可君子之風的風度，令人見之難忘。
這樣的男人，在許嬤嬤遞來藥湯，正想要小呷幾口，猛然聽到坐在上方紫玉珊瑚屏榻的賀柔巽，說出這句話。
一時之間，他修長如白玉的手指捏緊了白瓷湯勺，面色溫和，輕聲地說：“母親，你在說笑嗎？”
賀柔巽疑慮地望著他，“娘為何要騙你，我知道你一顆赤子之心，可人家也不能一直等你，如今她有了身孕，也算是她的福氣，說起來，我也很想抱孫子。”
她一番輕描淡寫的話，猶如一把尖刀猛地紮進心扉，都握不住湯藥。
為何？
她是騙自己的嗎？
燕槐安迫不及待想要去見宋遠杳，想知道是不是假的，高坐在紫玉珊瑚屏榻上的宋柔巽，看穿他的想法，唇角勾起，溫柔地道：“你不信為娘嗎？那明日你可以親自去看一眼。”
宋柔巽的笑容透著篤定，也帶著幾分惡意，俯瞰坐在底下的燕槐安。
她想看到燕槐安親自看到那一幕，還能一直惦記那個女人嗎？
-
寧州城內。
宋遠杳深陷陸乘書的質問，而沈崖好火上澆油，銳利的目光蘊含著怒氣。
“她是你的嫂嫂。”
“你不必一而再三說，就算她真的是我的嫂嫂，那又如何。”
陸乘書冰冷的眼眸，充滿勢在必得，哪怕他再怎麽厭惡“嫂嫂”的稱謂。
但他仍舊維持表面的平靜，抽出腰間的佩劍，殺氣騰騰，卻面無表情對上宋遠杳蒼白的臉。
“我帶你走。”
“你敢！”
宋遠杳都沒有吱聲，正想著找理由回絕，沈崖卻陡然開口，憤怒地站在她的面前，猶如一堵墻，護在跟前。
她張了張唇，看到陸乘書臉色戾氣加重，生怕沈崖會受傷，推開沈崖，並且擋在他的面前。
“陸乘書，我們需要聊聊。”
她想跟陸乘書說清楚，奈何他冷眸一直凝望，宋遠杳擋住沈崖前進的臂彎。
滿心憤怒，燃燒了僅存的理智。
他不覆穩重，冷聲質問她：“你要護住他？”
“夠了，陸乘書。”宋遠杳呵斥一頓。
身後的沈崖卻不合時宜地用嘶啞的嗓音道：“夫人，是他擅闖你的閨房，他理虧在先，況且孩子一事，本就是我的。”
“你——”宋遠杳意識他的話不對，側身想要命令不準說。
沈崖卻抿唇，銳利的眉眼耷下，她囂張的氣焰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陸乘書冷眸掃視他們，見他們“眉來眼去”，低沈的嗓音透著徹骨寒意。
“你在騙我。”
陸乘書生怕自己再留下來，真的會殺了眼前兩人，扼住強烈的殺意，當著他們的面前，將屏風斬斷，一分為二，碎屑爭先恐後落在地面。
他隨後甩袖而去，竭力不讓自己回頭，雙目越發平靜，四面的風聲淩厲，在耳畔呼嘯。
倏然一道道風聲，猶如雲鶴掠在耳邊，夾雜嬌俏的女聲，令他皺眉回頭。
赫然見到，游廊下，紅裳襦裙的宋遠杳，面露怒意地小跑過來，走動間，瑩白的赤足隱隱約約在裙裾露出，竟是赤足跑來。
而且她還懷有身孕。
陸乘書不假思索飛快來到她的跟前，還未說話，宋遠杳一巴掌打過來。
他沒有躲閃，任其打了過來。
她的力道很輕，鞋子都顧不上穿好，還懷有身孕，就為了追他。
陸乘書的怒氣，消弭在心中。
宋遠杳雙目含著怒氣，忍著小腹隱約傳來的疼痛，冷聲道：“我說了，聽我解釋。”
他動不動生氣。
真當她是好惹的。
宋遠杳收回手，而陸乘書垂眸望著她，似乎已經平靜下來，低聲道：“好，我們換地方說。”面無表情地瞥了追上來的沈崖。
陸乘書毫不猶豫地摟住宋遠杳腰，帶她折返離去。
不遠處的沈崖，親眼見到宋遠杳被帶走，心底產生濃烈的不甘心。
明明他已經竭盡全力，為何夫人還是要看著他。
沈崖捏緊手中拎著的繡花鞋，胸口郁積的怒火，令他承受不住地吐了一口血，身子倚靠門檻，匆匆忙忙從衣袖裏翻出藥瓶，著急忙慌地吞了幾粒藥下去。
路過的紫晚撞見這一幕，驚惶失措地走上前，要攙扶沈崖起身，卻被他揮手攔下。
“晚上備夫人愛吃的酸蘿和蜜炙鳩子，記住準備烏梅湯，她最愛喝了。”
沈崖踉踉蹌蹌撐著門，緩緩起身，嘶啞的嗓音，流露幾分脆弱，“對了，我的嗓子，還很難聽嗎？”
他銳利的眸子不覆兇狠，用力攥緊了手，見到紫晚不由自主捂著唇。
沈崖擺擺手道：“我的嗓子應該還是難聽，一點都討不了夫人的歡喜。”
“記住今日發生的種種，都不要告訴夫人。”
沈崖高大的影子拖著往前走，像只游離世間的孤魂野鬼，看得紫晚心頭一慌。
-
一路上，陸乘書怕她惹人非議，攜她從沈家後門走，也沒有遇到旁人。
陸乘書知道她赤足，攔腰抱起，不讓沾地。
片刻之間，他們來到一座荒涼的寺廟，四面雜草叢生，枝條葳蕤纏住屋門，遠遠望去，像是無人看管。
可隨著進去，便能見到供奉的佛像一塵不染，佛前還供奉果肉，看樣子應是有人打理。
宋遠杳環顧一周，還未掃視清楚，卻感受身子一空。
原來是陸乘書撕下衣袖，供她站著。
宋遠杳這才想起沒有穿鞋，一雙赤足局促地藏在裙裾，“你怎麽知道這間寺廟？”
“我也是現在誤打誤撞才知道的。”
陸乘書面無表情，之前的火氣早已消弭殆盡，望著眼前宋遠杳白皙的面容，下顎都有了圓潤，往下看豐腴的胸口，令他目光一頓。
隨後他溫涼的掌心，落在宋遠杳的小腹上，低聲道：“我也算是歪打正著，正好你當著菩薩的面，跟我說清楚，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。”
陸乘書恢覆清明，之前懷疑的困惑連成珠子串起來。
他在想，若是宋遠杳懷的是他的孩子，該怎麽辦？
陸乘書心中甚為古怪，掌心也不敢用力，只能輕輕撫摸。
宋遠杳尚未察覺他心中所念，反而聽完他的話，環顧一周，見高高在上的佛祖垂眸，恍若在註視信徒。
她心中生出畏懼，扯著陸乘書的衣袖道，“要不要換個地方說。”
“你不敢在佛像面前說？”
陸乘書眉眼生出戾氣，忽然在想，她遮遮掩掩是不是想說孩子是沈崖。
宋遠杳當然不是，只是畏懼佛像，又認為在佛祖面前說孩子是誰的，頗為怪異，正想解釋，卻聽到陸乘書語氣陡然冰冷地道：“不行。”
宋遠杳茫然望著他，卻見他好似想通何事，面容嚴肅，語氣冷靜道：“以後無論你小腹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，我都是孩子他爹。”
陸乘書面無表情，做出退步，雙手扼住她的腕骨，冷靜自持道。
“若是以後你怕我們有孩子，會對他不好，我可以喝下避不育的湯藥。”
“我只有這一個孩子。”
陸乘書眉目舒展，面無表情的面容下，不知經歷多少內心爭鬥。
“……”
宋遠杳想，也許都不用告訴他孩子他爹是誰了。
恰逢此時，空無一人的寺廟內，有人從西南小門走來。
來人是個胡子拉碴，剃發的和尚，說是和尚，光禿禿的腦殼上卻沒有結疤。
陸乘書一瞧見他，將宋遠杳護住身後，冷若冰霜。
來人卻一點都不畏懼，斜瞥了他們一眼，語重心長地道：“你們放心，我是過來人，不會揭穿你們偷情的事情。”
“我們沒有偷情，你假和尚別胡說八道。”
宋遠杳語氣不善，看他竟然將供奉佛祖的果肉，拿起就啃，不由瞪大雙眼，目露不滿。
誰知他聽到這句話，仰天大笑，一雙精光的眼眸落在陸乘書護在她身前的手臂。
宋遠杳羞惱，像是被揭穿，臉皮漲紅，想要欲蓋彌彰，陸乘書卻搶先一步開口。
“你聽到了多少話？”
“你們別大驚小怪，想當年，我跟我大嫂還在寺廟裏偷情被抓，都沒有怕過。”
他說得直白，啃完最後一口果肉，看向神色緊繃的宋遠杳，不免笑道：“你慌什麽？”
“誰慌了，倒是你，你跟你大嫂偷情，簡直……”
她想到自己曾經勾搭陸乘書，而且兩人還是叔嫂關系。
宋遠杳頓時不說話，餘光也瞄到陸乘書瞥來的目光，四目相對。
宋遠杳惱羞成怒，想掐他的腕骨的皮肉，誰知都是骨骼，郁悶收回手。
“……”
陸乘書收回目光，看向吊兒郎當的男人，低沈的嗓音，不怒自威，“那你怎麽在這間寺廟？你大嫂呢？”
男人仰起頭大笑了幾下，在宋遠杳以為他是不是瘋子時。
他終於停下笑聲，目光幽幽地看向他們兩個人，眼中似乎有懷念之色。
“我兄長娶了我喜歡的人，成為我大嫂。”
“我一時之間氣不過，然後重新勾搭與她在一起，遂被發現，我們相約在這間寺廟見面私奔，可我趕來的是她上吊自縊的一幕。”
“原來是我兄長發現，偷偷跟上來，然後打死了嫂嫂，遂裝成上吊的一幕，我知道後，縱火燒死兄長，後來自知罪孽深重，想在寺廟一起自縊，可人沒死成，成了孤魂野鬼，守著這間破廟。”
男人想起往事，搖頭晃腦，一雙精光的眼眸，像是看穿他們的關系，語氣懷念地道：“所以說，人不能做錯事，畢竟天理昭彰。”
宋遠杳懷疑他是不是在暗示他們的關系，冷哼一聲，吸引了男人的目光。
“不是你無能？眼睜睜看著喜歡的姑娘嫁給別人，甚至還害她慘死。”
男人一楞，爽朗大笑，“你說得對，我確實是個無能之人。”
宋遠杳不禁得意，可男人卻眸光掃在陸乘書身上，話鋒一轉，“你是無能的人嗎？”
她蹙眉，“你在胡說八道什麽鬼話？”
“我在問他，他願不願意膽子大一回，帶你私奔，看你們穿著，不是尋常百姓，聽你們對話，你們關系應當篤深，今日正巧來我這間寺廟，聽我的廢話，豈不是緣分。”
嚴旭語氣上揚，並不認為攛掇兩個年紀輕輕的男女私奔，是為不齒。
原本一直緘默的陸乘書，緩緩開口：“她是我的，為何要私奔。”
“你無能為力，與人私奔，害其性命，如今蠱惑他人。與其說你是個假和尚，倒不如說是剛愎自負的庸人。”
陸乘書轉手握住她的腕骨，冰冷的觸感，似乎能將人溺死在溪水的寒意中，可他又鄭重其事，面無表情對著高高在上的佛祖道。
“我陸乘書在佛祖面前發誓，倘若我無能愧對宋元杳，死無葬身之地。”
宋遠杳手腕被扼住，來不及阻止他發誓，急得焦頭爛額。
嚴旭精明的目光，卻落在她的身上，咄咄逼人道：“他為你發誓，那你呢？”
“你難道要眼睜睜看他一個人在佛祖面前發誓，你卻不敢？”嚴旭少了幾分溫和，壓迫的語氣，令宋遠杳極為不滿，正想開口。
陸乘書握緊宋遠杳的腕骨，語氣平靜如飄蕩在翠色湖面的浮萍。
“她不需要。”
“你不敢。”
“舍不得。”陸乘書攥緊宋遠杳細膩的腕骨，平靜的語氣，透著從容地，在說完這句話。
他側身斜瞥了宋遠杳。
在這破敗的寺廟。
在這無禮的假和尚面前。
她的心裏，恍若裝了木魚，不安地敲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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